清·郑炳炎

光绪十年闰五月二十一日，法逆一船始进闽港，搁浅于洋屿，船底坏(此船于二十七日始救起驶出，闻沉于马祖澳)。二十四日，孤拔之船进口，泊于罗星塔上流。由是日有一二船来，均鱼贯停泊于马江、罗星塔一带。至二十八日，法船在我港内者共八号，是日下午三点钟,已拟成战矣，旋闻有展期之信，因而中止。其时，我船在港者仅六号:曰扬武(系营务处)，曰福星，曰艺新(系小战船),曰琛航(系商船)，曰福胜，曰建胜(系蚊子船)。驻船厂者陆军仅四营;然恃在港内，我熟彼生，尚有恃而无恐。

自是之后，法船日有出口，然衹此数船轮流周转，无新到者，大抵为测港道，添煤计耳.嗣复移泊二号于闽安、馆头、长门等处，防我填港也。自此，法船在马江者日或四、五号，日或五、六号。我船逐日进口者，有济安、飞云、伏波、振威、永保等五艘，又添调闽安、平海师船八号，翦镇炳南电船十号；添募漳泉协陆勇千名,以杨副将延辉统之;下江泅水勇百余名，以督水师协副将德柯督之；尚干乡投效者三百人，林侍卫培基为之首;马尾道添方观察勋统带之潮普勇一营:我众彼寡,声威为之一震。

自六月六日，法人有水雷快艇二只，共识为攻船利器，我无荷士基连珠炮，不能制其死命,始有戒心。张星使见彼有水雷,我无水雷,知不足以制胜也，因札调丁忧在籍之北洋水雷学生林庆平督之,挑拨泅水勇、漳泉水勇、福潮水勇共三百名分隶之，由是相持，又将匝月。七月二日，台风作，大雨如注，溪流骤发，江涨高寻常五六尺。初三日,又值大潮,浅港行船均无碍，而难作矣。

是日，法船在马江者六艘，泊于罗星塔下流者三，我以振威、济安、飞云三船与之相距:我船迤南泊，彼船迤北泊。泊于罗星塔上流者三，孤拔之船在焉。我以扬威、福星与之相拒，我船迤西泊，彼船迤东泊,我犹在其上流。彼之水雷快艇二只均泊孤拔之船旁,我之伏波、艺新二船在扬武上迤西南泊焉，福胜、建胜二船在其旁,永保、琛航泊于船厂铁水坪前。二船系商船，无炮可以击敌，拟各载勇三百名往冲敌船，拢近时即过船以短兵杀贼。而我之捍雷小烟船七只均泊海潮寺前。此外尚有闽安、平海水师艇船八号，翦镇军炮船十号均泊于罗星塔、马尾傍岸一带，福州水勇配北船三号,漳泉永勇配渔船二十余号,均错杂停泊其间。此水军之布置也。

陆军则船署之前，有福靖新左、新右二营驻焉，后山火药库，福靖新后营驻焉，皆黄提督超群为之统领;山上则副将升楷之福靖老后营驻焉，马尾道则方观察之潮普勇驻焉，旺岐则杨副将之漳泉陆勇驻焉，朏头则林侍卫之三百人驻焉。此陆军之布置也。

下午一点钟时，下流有法船一艘飞驶而来，彼船在罗星塔下流者，有一人执旗招展而舞，不知发何号令；彼船锚链之旁均有两舢板守焉,大抵断链弄锚也。我船号令在营务处，而扬武船寂然。彼船舞旗毕，燃号炮一声，众炮齐轰矣。我三船在罗星塔下流者,均受其炮弹。振威管驾许寿山在望台，传呼斫碇开炮。碇链甫断，彼三船第二周之炮均专注振威一船，兼以荷士基格林炮连珠弹纷如雨集；盖彼见振威管驾能军,虑其船走动则难制，故并力攻之。四叶轮果被其击坏，船不能行矣。许管驾已中连珠弹，颠矣，敌船复一炮中其锅炉，船即沉没矣。而济安、飞云两船锚链尚未断也。彼船更数炮，而二船火矣。我三船既沉毁，彼船仍停原处泊所，不走一步,惟开炮以击罗星塔旁岸之师船及隔山轰厂而已。此我船在罗星塔之下流被击之情形也。

其在罗星塔上流者，彼船一燃炮，炮弹均专注于扬武一船,扬武即受弹两处，彼盖知扬武为营务处，系各船主将，且船大炮多，此一破，诸船之气自夺，故首先并力攻之。扬武甫开炮回击，彼之水雷快船已到船底，发一雷而扬武沉矣，管驾坐舢板载红旗而遁,福星斫碇赴救，业已不及。斯时,敌船枪炮弹如骤雨，福星管驾陈英屹立望台，传呼开炮击敌。其僕程姓者请曰:“伏波、艺新已开向上流，我船亦宜开向上流，合各船相机回击。”英瞋目曰:“尔欲我走耶?”叱之退。遂令于众曰:“男子汉食君之禄，当以死报!今日之事，有进无退!我船锐进为倡，当有继者，安知都不可望胜！”全船诺声雷动，由是鼓轮掌柁，贯敌阵而前，开边炮以左右击之。惜炮小，又未能中其要害；我船亦被弹数处，然亦均非要害。复在下流装足子药，贯敌阵而回击之如前。至此，我船受创甚矣。斯时也，伏波、艺新已向上流而遁，随福星而进者，惟福胜.建胜二船系水炮台。有前向大炮一尊，船小行滞,不能冲锋陷阵，只能遥击，故福星成孤立之势。孤拔见伏波、艺新之遁也，鼓轮追之，弗能及。艺新船转柁回轰数炮，孤投亦遽退。三船合围以击福星，福星管带已中弹殒于望台；三副王涟继之开炮奋击。亦被弹颠，船上死伤枕藉，仍力战不退。迨火药舱中弹，药发，船焚,始纷纷赴水。该船额配九十五员名，存者仅二十余人，可谓血战矣。建胜燃一炮及孤拔之鷁者，受其微伤。敌船即猝击之，管驾林森林即中弹殒，船亦被轰而沉,督带福建炮船吕游击翰在其船亦及于难。是时，仅余福胜一船，船尾已受弹发火，尚燃炮奋击；管炮翁守正发数枪,殪敌二人，敌弹贯其胸而踣;管驾叶琛枪弹贯颊，蹶而起，指挥装炮，敌弹复集其胁而亡，船亦旋没。法逆见我船悉破也，始进攻;永保、琛航二船尚在水坪前未动也，连轰十余炮，二船亦火矣。我之捍雷船七只，各率捍雷向港汊而匿，被其水雷艇迫击,沉者三百余.各师船以东风急不能前，坐以待毙，但见敌燃一炮,我沉一船，不须臾无孑遗矣。此我船在罗星上流被击之情形也。

张星使(佩纶)登高而望，见各船之均投灰烬也，跣而走鼓山后,忙忙如丧家狗，言之一何可哂!

是役也，各船管驾力战阵亡者四人，皆世家读书子弟。惟其读书明大义，故能见危授命如此。昔沈文肃公招考学生，必文理通达，方克入选,意深远哉!

将夕,我船之炮声亦停,各营陆勇始陆续自山谷回造晚饭。是夕,辕门犹燃更炮。法逆以为号炮，即开炮轰马尾道之潮普营，不知其中已成空壁,惟一带居民屋宇毁焉。

初四日，法船乘潮驶进坞前，悉力轰厂,画楼倾矣,铁厂之大烟筒颓矣，船槽之机器房坏矣，挖土船沉矣，其余厂屋器件损伤焚毁者不少;法逆终不敢登库,愿我厂中各有地雷也。

我之陆勇闻炮声则登山而匿，声停则归而搜括各寓所之财物、器具，惟陆都司桂山督炮勇数人登山，以克鹿卜行营炮击敌船，多命中，惜炮小未能痛惩之，然敌人已交口称其能，以为仅见也。

初五、初六、初七等日 ，法船攻我田螺湾、闽安南北岸各处炮台，各炮台防军均鸟兽散，法人尚以药水炸我炮位，即回船。   

初七日，法船八艘停泊于馆头,夜四鼓，以两艘开往金牌、长门，击我炮台。金牌炮台毁焉。长门炮台最扼要，我将军穆图善驻焉。初八日早，法船开炮，我设空垒，匿兵不动。法逆至,我军猝起，斩馘数人，余者遁回船，仍退泊馆头，以粮煤、子药均将竭，急谋出口，乃于初十夜戌刻连樯遁。惜哉!长门大炮前此无敌改造均外向，内向皆小炮，不得力,不能遏其去路,彼船径驶而过台后,我开炮轰之，

伤其一船，几沉矣，彼以两船挟之而遁,我炮台亦被击有损伤。此法逆轰厂毁炮台及全军遁去之情形也。

以上各情形,或为目击，或闻山上观战及死事各船残兵言之,或得之下江传闻，故录之以当一则稗史。

    ------孔广德《普天忠愤集》卷七。清光绪二十一年( 1895 )石印本。

   郑丙炎，字莲笙，福建闽县(今福州市)人。所纪事实，多出亲所见闻及访问所得，多属可信。

   (资料来源：《福州马尾港图志》林家钟、官桂铨供稿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