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·郭柏苍

 光绪十年閏五月二十一日，法艘先后入集马尾，因水涸不得出口，其时船政大臣系广东人何公如璋。钦差大臣张公佩纶，早已驻镇马尾，至七月初一、初二，风颱大作，溪涨随之，初三大潮,适午正雷雨，法人启碇，轰击历任马尾船政所造十一艘,片刻荡然。至初九日，潮退涨落，法艘恐胶滞，连舰冒险由马尾突出连江之长门，镇闽将军穆图善守长门，发炮击之。法舰出泊妈祖澳。

录福建在京供职各官翰林院编修潘炳年等奏: 

 为大臣玩寇弃师，偾军辱国，朋谋罔上，怯战潜逃,请旨查办，以伸国法，以服人心，恭摺仰祈圣鉴事:

 臣等于马江败后,迭接闽信，具言张佩纶何如璋闻警逃窜。窃以挫败情形，众目昭著，朝廷明见万里，谅诸巨不敢再有捏饰，是以未敢率行上闻。兹恭读八月初一日谕旨，方审该大臣前后奏报种种虚捏、功罪颠倒，乖谬支离，与臣等所接闽信，判然岐异，不得不为我皇太后、皇上披沥陈之。

           初一日，法人递战书于扬武管驾张成，张成达之何如璋，秘不发。初二日，各国领事、商人皆下船，众知必战，入请亟备。张佩纶斥之出,军火靳不发。嗣教习法人迈达告学生魏瀚，明日开仗。魏瀚畏张佩纶之暴，不敢白。初三早，见法船升火起碇，始驰告，而法已照会未刻开战。张佩纶怖,遺魏瀚向孤拔乞缓，以诘朝为请。比登敌舟，而炮已发,我船犹未起碇装药。敌开巨炮七，福星、振威、福胜、建胜殊死战，船相继碎,余船放火自焚。是役也,毁轮船九，龙槽船十余，小船无数。伏波、艺新二艘均逃回，自凿沉林浦,陆勇尽溃，而法船则仅沉鱼雷一艘。此初三日大败之情形也。张佩纶、何如璋甫闻炮声，即从船局后山逃走。是日大雷雨，张佩纶跣而奔,途仆，亲兵曳之。行抵鼓山麓，乡人拒不纳，匿禅寺之下院，距船厂二十余里，次日奔鼓山之彭田乡。适有廷寄到，督抚觅张佩纶不得，遣弁四探，报者赏钱一千,迹得之。何如璋奔快安施氏祠，乡人焚祠逐之，夤夜投洋行宿焉。晨入城，棲两广会馆，市人又逐之，复踉跄出，就张佩纶于彭田乡。张佩纶恐众踪迹及之，绐何如璋回厂，自驻彭田乡累日。侦知敌出攻长门，将谋窜出，始回。此张佩论、何如璋狼狈出奔之情形也。何璟、张兆栋平日狃于和议，于海防毫无布置，藩司沈葆靖尤以战事为非,凡属防饷辄拒不发款。兵无主帅，饱无专责，议者故知闽师之必败也。所恃为长城而无恐者,以张佩纶平日侈谈兵事，际此中外战局伊始，身膺特简，临事必有把握。及阅闽信，陈其种种乖谬情形，则丧师辱国之罪，张佩纶实为魁首，何如璋次之。何以言之?朝廷以督抚不知兵，简张佩纶偕刘铭传往。刘铭传渡台，即封煤厂,逐法人。张佩纶出都,即闻其意颇怏怏；到闽后，一味骄倨.督抚畏其气燄,事之维谨，排日上谒,直如衙参,竟未筹及防务。至法船驶入马尾,仓卒乃以入告。张得胜缉引港奸民请办，张佩纶竟置不理，众益骇然。而张佩纶尚侈然自大，漫不经心,水陆各军，纷纭号召。迨各将弁请战，又以奉旨禁勿先发为词。臣等不知各口要击之谕,何日电发,不应初三日以前尚未到闽。即使未到，而谕旨禁其先发,非并轮船起碇、管驾请军火而亦禁之也。一概不允，众有以知张佩纶之心矣。身为将帅,足未尝登于轮船;聚十一艘于马江，环以自卫。各轮船管驾叠陈连舰之非，张佩纶斥之;入白开战之信，张佩纶又斥之。事急而乞缓师于敌，如国体何?开炮而先狂窜，如军令何?中岐在马尾,彭田乃鼓山后麓。张佩纶自讳其走，欲混为一，如地势迥隔何?敌攻马尾,张佩纶于是日始窜彭田，而冒称力守船厂,奈不能掩闽人耳目何?且何如璋实匿战书,张佩纶与之同处，知耶不知耶?臣等不能为张佩纶解也。臣闻张佩纶败匿彭田，以请旨逮问为词，实则置身事外。证之外间风闻，张佩纶所恃为奥援之人，私电函致,有“闽船可烬，闽厂可毁，丰润学士不可死”之语,是则张佩纶早存不死之心，无怪乎调度乖谬，闻战脱逃，肆无忌惮如此也。

何如璋实督船政，旦夕谋遁,弃厂抎走，已有罪矣；而谋匿战书，意尤叵测。复于六月一日，将船政局存银二十六万，藉名采办，私行兑粤,不告支应所员绅，而私交旗昌、汇丰银行。众议其盗国帑，言非无因。张佩纶素以“搏击”为名,何如璋荒谬至此，事后并无一疏之劾;谓非狼狽相依，朋谋罔上，臣等所不敢信。

臣维法事之起，督抚并未带兵出城，该大臣既统兵 权，相持一月余，不得谓筹备不及;战书既移，学徒继白，不得谓事发仓猝;轮船十一,水雷百二十,兼以舰船陆勇，不得谓无兵、无船、无械。谁为厉阶，乃一败不可收拾，非张佩纶、何如璋之罪，而谁罪乎?若不严予惩办,何以谢死事二千余人?何以儆沿海七省之将帅?何以服唐炯、徐延旭之心?何以塞泰西揶揄之口?

臣等既有所闻，理合据实公揭，谨绘图贴说，附呈军机处恭候御览。恳吁密派公正大臣,如彭玉麟等驰往查办,据照各节，彻底根究。福州绅民，船政员弁、工匠，必能言之历历，应请飭下钦派大臣,逐一传问，自可得其罪状。臣等疏逖微员,何敢冒味渎陈，第以闽事糜烂至此，父老子弟哀痛迫切之情,不得不上陈黼座，伏乞皇太后、皇上圣鉴施行,无任惶恐待命之至,谨奏。

------《竹间十日话》卷六。 清光绪十二年(186)刊本。题目为编者所加。

郭柏苍(1813-1898 )字蒹秋，号青郎，福建侯官(今福州市)人。道光二十年(1840举人。

潘炳年等奏疏，是甲申之役的重要文献之. 郭氏系当时的福州“绅士”，而此疏首先见于他的纪载，故直接予以引用。民国初年，《庸言》杂志，载有罗惇曧《中法兵事本末》一文，中引潘疏，有所删节和遗漏，不尽是原文。中国史学会主编的《中法战争》和阿英编的《中法战争文学集》又从而转载。

潘炳年(? - -1919)字耀如，福建长乐人。同治十年( 1871 )进士，时官翰林院编修。据翁同和《翁文恭日记》甲申八月初七日条载:“前日都察院递福建公呈，又万培因摺奏(劾)福建督抚及张佩纶，交左(宗棠)、杨(昌澹)查明，此第二次公呈也，前呈指督

抚，此呈诋张(佩纶)矣，有，‘头戴瓦盆。短衣赤脚，逃三十里之语。’所云“福建公呈”即指潘疏，为是年八月初(阴历)所上。

（资料来源：《福州马尾港图志》，林家钟供稿）